民主體制更離不開「治術」 王景弘
在野的國民黨政客,喜歡批評陳水扁權謀太多。這些批評明顯認定權 謀屬旁門左道,不道德,不足為訓。但如此批評,對陳水扁實在太過 抬舉。陳水扁統卸之術,缺點不是權謀太多,而是權謀太少; 真正權 謀太多的不是陳水扁,而是受老國民黨媒體胡亂吹捧的在野政客。
台灣搞反對運動出身的政治人物,大部份都有宗教性的理想,過度的 政治潔癖:他們的毛病之一即憎恨政治權謀,不講治術。
這種脾氣與台灣人的直來直往性格,和反對運動的性質有關。台灣人 的性格是非分明,黑白分明,愛憎分明,直話直說,不會轉彎抹角。 反對運動對舊當權者不滿,他們相信只要高舉反腐化,反不公、反迫 害的義旗,自然就會得到人民的支持。
他們甚至因為受過國民黨統治階級權術之害,認為權術是舊政治之惡 ,反對勢力要表現不一樣,讓人耳目一新。
但是,從反對運動進入掌管國家統治機器之後,治理國事已經無法只 靠道德勸說,高舉義旗,就能使政務獲得推動。統治機器要順利推動 ,需要運用權術。這在專制獨裁體制如此,在民主體制亦如此,在台 灣民主剛起步,政客毫無規矩,政壇大亂之際,更應如此。
權術之詞被誤用、濫用而帶罪惡之意。其實它所指不過是把一件事情 辦成功的合法、必要手段。在美國的用語便屬於中性、積極含意的「 政治技巧」 (Political skill)。沒有基本的政治技巧,便無法取得 必要的支持,獲得當選,或取得法案的通過,政務的推動。
不論古今中外,最基本的政治權謀,或政治技巧應算忠誠與賞罰。皇 帝、專制獨裁者講「恩威並濟」,「順我者昌,逆我者亡」,民主法 治社會講的是「賞罰分明」,美國的用語更生動:葫蘿蔔和大棍子。 不論表述如何改變,基本原則都一樣:對配合統治者施政的作為有賞 ,不支持者有罰,或至少是無賞。
反對運動出身者常認為個人為正義、改革出力是應該的,自動自發的 善。也許有人持這種宗教家奉獻的態度,但大多數人是是世俗的,他 們都帶有趨吉避兇的性格,他們願意有所作為,支持政府的政策,很 可能都有希望取得某種精神的,或實質的回報。他們不敢公然跟當局 唱對台,也可能因為他們怕受到節制,或得不到當局能給的優遇。
如反對運動者當家之後,不知道妥善運用分明的賞罰,則敵友待遇無 所區別,為當局政務賣力者不得賞,抗拒當局政策者也不受罰,則施 政必然困難。執政者必需作困難的選擇,而任何選擇一定會得罪一部 份人,執政者不可能作到完全不得罪人的地步。只要他看準國家、人 民的重要利益,他所作決定即使得罪一部份人也屬必要之惡。
這裏所說的賞罰分明,不是法律上的意義,而是政治上的意義。法律 上的賞罰,不應受政治干預。政治上的賞罰則是當政者應該妥善運用 的治術。以美國而言,白宮的政治帳目絕對分明:總統的死忠支持者 可以得到各種「好處」,如應邀陪同總統搭空軍一號專機出訪; 應邀 參加白宮國宴; 應邀陪同總統到選區出席演講或政治活動; 在總統演 講中獲得表揚; 所代表選區有特別需要的建設時,白宮特別支持。
最近布希總統把政治賞罰分明的原則,更應用在國際舞台上,對支持 美國進兵伊拉克國家的領袖給予高度禮遇,英國首相布萊爾、西班牙 總理亞茲納、澳洲總理霍華德都應邀到德州布希農場過夜或會談。次 一級的菲律賓總統阿洛尤也在白宮獲國宴接待。與美國作對者,如法 國、德國、加拿大則靠邊站,受到冷淡。加拿大總理克里斯汀與布希 的會晤被取消,墨西哥的移民及貿易問題被擱置。
美國總統把條件夠的死忠支持者安排到行政部門職位,或提名出任法 官,都屬正常運作,也是「賞」的手法,沒有大象化或驢子化的問題 。既然是政黨政治,兩黨或多黨競爭,便要看團隊表現,不讓總統任 用他所信任的人,實際上是剝奪總統施政的必要手段,也失去政黨輪 替的意義。
台灣政治的理想化,把忠誠當拍馬屁。其實,美國政治最講究的就是 忠誠:對國家的忠誠,對政黨及政治領袖的忠誠。不論是基於理念相 符,政治利益相符,只要不違法,選擇和保持個人的忠誠,及任用合 格的死忠支持者是必要的治術。一個人忠誠支持某一政治領袖,那是 個人選擇,民主政治的態。
美國政治權術也有過濫權的現象。胡佛當聯邦調查局長時,搜集政客 及民權運動者的個人私生活及其他黑材料作政治使用,那是濫權。但 這並不是說美國政治已經不幹這種事。美國政黨對政敵都有「對手研 究」的業務,專門搜集可能對手的政見、作為、關係、利益各方面資 料,以備不時之需。每一個檯面上混久的政客都有其罩門,當局不能 不掌握這些人的背景及利益所在,必要時略施手腳,可令其就範。
陳水扁總統是反對運動出身,他有反對運動者的理想,也師承德川嘉 康的「忍」,但他面對是國民黨以「三國」權術統治半個世紀的政治 與社會。台灣在國民黨「恩威並濟」的「三國」統治權術下,已經習 慣於「望恩懼威」的習慣,如有功不賞,有責不罰,只有天下大亂, 阿扁一忍再忍,喊到唇焦舌敝,小政客也不理會你,因為他們己看準 你拿他們沒辦法。
陳水扁不可能不知道賞罰是治術所必需,但他有兩個明顯弱點:第一 ,只重賞而不施罰:他到處趕場剪彩、道賀,以榮耀賞人。但這種賞 給得太浮濫,連罵你祖宗三代的人你都去捧場,那便失去賞的意義及 作用。對該罰的不罰,或不敢罰,受損的不只是陳水扁這個人,而且 是「總統」這個職位。總統召集縣市長開會,還有人找藉口不來,這 種人不讓他吃罰酒,以後還有誰理會你這個總統。立法委員搞怪,你 不搬出葫蘿蔔與大棍子,你怎麼叫他們有良心、有規矩。
第二,明知國民黨政客仗其五十年掌控台灣輿論、宣傳的優勢,陳水 扁做任何事、用任何人都會被攻擊,他卻一聽對方陣營喊聲一起便發 慌,毫無道理的犧牲自己的死忠支持者。一碰到壓力就退讓,當然被 國民黨看破手腳,以後就如法炮製,自己的死忠支持者不斷被送上祭 壇,以後還有誰願意死忠追隨,而陳水扁如何能孤軍奮鬥?
國民黨的「三國」權術便非如此。當年國民黨非主流要「清君側」, 強硬要求李登輝斬「兩蘇一宋」,李登輝就是不肯。敢於衛護李登輝 的「兩蘇一宋」被砍,誰還對李登輝「忠誠」? 同樣的道理,對抗煞 死疫疾,衛生署長墶醒哲在泛藍一罵,便辭職獲准而去。國民黨的台 北市長馬英九,對受外界強烈批判的衛生局長卻一再「慰留」。道理 很簡單,這個局長炮打中央,對他很「死忠」,如果要處理,也等風 波平靜後再說,不能在外界壓力下把她犧牲,而且現在砍她砍頭,批 評箭頭便會轉到他身上。誰作決定、誰是老闆非常清楚,死忠不會受 虧待也非常清楚。
當德川嘉康碰到三國曹操,台灣人怕得罪人的性格,碰到恩怨分明, 長於政治惡鬥,得寸進尺的中國文化,陳水扁的選擇只有以曹操對付 曹操,「敬酒不吃吃罰酒」,在法律範圍內的權術運用是推動政務的 必要之惡。